很多人一听台儿庄,第一反应就是“大捷”。但如果翻开战报,一个扎眼的数据往往会让人心生疑窦:此役,中国军队参战29万,伤亡高达5万;而日军的伤亡数字,普遍认为在2万人左右。我方伤亡是敌人的两倍还多,这怎么能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呢?这笔血债,真的就这么简单计算吗?
要弄清这个问题,我们必须回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,回到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。这场胜利的含金量,远不是冰冷的数字能够衡量的。
时间拨回到1938年初,当时的中国,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。卢沟桥事变不过半年,华北尽失,淞沪会战惨败,紧接着就是举国同悲的南京大屠杀,首都沦陷,三十万同胞惨遭屠戮,民族情绪几乎跌到了冰点。
日军嚣张至极,正沿着津浦铁路南北对进,企图会师徐州,彻底打通南北大动脉。徐州,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,但彼时南京、北平已失,它作为南北枢纽的传统意义已经削弱。那为什么还要死守呢?答案是为了武汉。
当时国民政府准备迁都重庆,进行持久抗战。大量从东部沿海撤下来的工业设备,都暂时堆积在武汉,等待转运。这些机器,是未来抗战的火种,是民族工业的命脉,万万丢不得。可偏偏长江正值枯水期,运输船只严重不足,大量物资动弹不得。
一旦日军拿下徐州,便可长驱直入,直逼武汉。以当时国军的状况,武汉根本守不住。所以,徐州这颗钉子必须死死地钉在这里,拖住日军的脚步,为武汉、为整个国家的战略转移,争取哪怕多一天的时间。
然而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叫韩复榘的人,差点葬送了一切。作为山东省主席的他,本应据守黄河天险,迟滞北路日军。可他私心作祟,居然不战而逃,把整个山东拱手相让,导致徐州北方门户大开,日军精锐矶谷师团如入无人之境,直扑台儿庄。
危局之下,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临危受命,在徐州地区布下棋局。他手里这29万大军,成分极其复杂,堪称“大杂烩”:有他自己的桂军、蒋介石的中央军、冯玉祥的西北军、还有川军、东北军等等。
这些部队装备参差不齐,派系林立,但在民族大义面前,却爆发出惊人的团结。李宗仁自己就是杂牌出身,深知这些部队的疾苦与尊严,他一视同仁,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。更关键的是,他跟蒋介石约法三章:战役期间,不得越级指挥。这避免了外行指导内行的悲剧。
反观日军,从上海到南京,一路打得太顺,骄横之气冲昏了头脑。负责主攻的矶谷师团,根本没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,不等友军板垣师团到位,就孤军冒进,一头扎进了李宗仁布下的口袋里。这份傲慢,成了他们失败的伏笔。
环环相扣的血肉磨盘
李宗仁的计划,堪称一环扣一环的阳谋。他让庞炳勋的西北军在临沂死死顶住从东北方向杀来的板垣师团;让王铭章的川军在滕县,用血肉之躯为台儿庄争取布防时间;同时让汤恩伯的中央军主力,在侧翼山区隐藏,待机而动。
滕县保卫战打得尤为惨烈。川军师长王铭章率领区区三千子弟,面对装备精良的矶谷师团,硬是死守了三天三夜,为后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。此战,三千川军几乎全部殉国,但他们也让日军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,打出了远超常规的交换比。
而在临沂,庞炳勋部独木难支,几近崩溃。李宗仁急调张自忠将军驰援。这两人本是宿敌,曾有血海深仇。但在国难当头,张自忠放下私怨,率部急行军一天一夜,如神兵天降,出现在临沂城下,与庞炳勋合力将板垣师团死死地钉在了原地。
就这样,矶谷师团在滕县被消耗,在临沂的友军又被拖住,它彻底成了一支孤军。
台儿庄,最后的绞索
3月23日,矶谷师团终于杀到台儿庄城下。负责守城的是孙连仲和池峰城的西北军,这支部队虽然装备落后,但以善于守城闻名。一场空前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。
日军凭借飞机大炮的掩护,疯狂进攻。台儿庄北城墙一度被突破,池峰城组织起著名的“敢死队”,士兵们手抡大刀,背负手榴弹,与日军反复争夺阵地。一个战士回忆:“日本人就像蚂蚁一样,机枪扫倒一波,后面立马又补了上来。”
战斗最激烈时,城内三分之二的区域被日军占领。子弹打光了,就用大刀和长矛肉搏。连长牺牲了团长上,团长牺牲了师长上。孙连仲的部队几乎被打光,但他死战不退。
就在日军以为胜利在望时,一直潜伏在山区的汤恩伯大军突然杀出,猛击其后背。腹背受敌的矶谷师团瞬间崩溃,眼见突围无望,只能炸毁重武器,仓皇逃窜。台儿庄大捷的消息,迅速传遍全国。
现在,我们再回头看那个伤亡数字。我军伤亡五万,日军伤亡近两万。这确实是一场惨胜。但我们必须考虑到当时中日悬殊的国力与军力差距,正面战场上,往往要牺牲五名中国士兵才能换掉一个日本兵。
从这个残酷的现实角度换算,歼敌近两万,其战略价值不亚于让日军损失了十万大军。更重要的是,此战打破了“皇军不可战胜”的神话,给笼罩在亡国阴影下的四万万同胞,注入了一剂强心针。它告诉世界,中国人没有屈服,也绝不会屈服。这场用五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胜利,为抗战的战略大转移赢得了时间,其历史意义,早已超越了战场上的得失。先烈的血,没有白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