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蹲在自家院门口的石墩上，烟头在地上碾出焦黑的圈。拆迁办的小王刚走，空气里还飘着那句"签完字多给两万"的承诺，像挂在房檐下的腊肉，看得见却摸不着香味。他想起隔壁李婶去年拆迁时的情形——签字时说得天花乱坠的空调移机费，最后连个插线板都没赔。
红砖墙上用白灰画着歪歪扭扭的"拆"字，活像咧着嘴的嘲笑。老张摸出老花镜，把补偿协议摊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，纸页翻动的声音惊醒了趴在桌下的狸花猫。这份足有二十多页的协议里，"详见附件"四个字出现了十七次，可附件在哪呢？就像村里卖保健品的推销员，说得热闹，真要看资质证书就支支吾吾。
土地补偿费那栏印着"按政策执行"，可政策是啥谁也没见过实物。老张想起前年村支书家嫁闺女，镇上来的干部喝高了说漏嘴："咱们这儿的地价，比县城CBD也就差个小数点。"现在协议上写的补偿标准，连镇上菜市场的摊位费都不够。他家院角那棵三十年树龄的枣树，评估单上居然写成"杂木"，补偿价还不够买两斤鲜枣。
拆迁办的人总爱说"放心"二字，可老张见过太多放凉了的心。西头王老汉的安置费协议写着"按月支付"，结果第三个月就变成了"按季度支付"，催款时对方一摊手："财政紧张嘛。"后来才知道，负责拆迁的公司老板是某领导的表弟，开的保时捷卡宴比村委会的办公楼还气派。
协议第七条用蝇头小楷印着"装修补偿视实际情况而定"，这行字小得像是存心让人忽略。老张儿子在城里做律师，视频时气得拍桌子："爹，这跟方便面包装上的'图片仅供参考'有啥区别？"去年隔壁镇拆迁，有人信了口头承诺没把装修明细写进协议，最后拿到手的补偿款，连马桶拆装费都不够。
最绝的是补充条款里那句"未尽事宜协商解决"，老张琢磨这跟算命先生说"信则灵"是一个套路。他堂弟在钢厂拆迁时就吃过这亏，协议签完才发现停产损失压根没提，去理论时对方掏出录音笔："当时不是说过'不会让你们吃亏'嘛。"可录音里沙沙的杂音比人声还大，像极了秋后算账的蟋蟀叫。
拆迁办的人又来催签字时，老张把协议往他们面前一推："劳驾把枣树写成'百年古树'，把'视情况而定'改成'每平米八百'，再把这空白处都填上大写金额。"领头的顿时变了脸色，说要去请示领导。老张看着他们钻进奥迪车的背影，想起镇上澡堂搓澡师傅的忠告：脱衣服前不谈价，准得被烫掉层皮。
村委会大喇叭突然响起，通知晚上开拆迁动员会。老张从箱底翻出儿子寄来的《征收条例》，封皮上还沾着去年晒酱时溅的豆豉。第二十五条清清楚楚印着补偿明细要求，墨迹浓得能渗出纸背。他忽然笑出声——这白纸黑字的规定，怎么到了自家协议里就变成了"具体情况具体分析"的橡皮筋？
巷子口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，卖豆腐的老李头扯着嗓子喊："签字画押的买卖，可得比挑女婿还仔细！"老张摸出印泥盒，在协议最后一页按了个鲜红的手印——不过按的是废报纸。他盘算着明天要去县档案馆查土地性质，顺道把评估公司给的"杂木"证明拍在拆迁办桌上。院墙上"拆"字的白灰被风吹落些许，倒像是那个张狂的笔画终于露出了怯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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